刀风间，她只听见张北舟惊惧嘶吼道：“住手——！”
天旋地转，世间一切都似君臣颠倒了过来。
张北舟，是你负了我！
“轰隆——！”
冬雷再至，银白的雪上淌着温热的血，凄怆哀恸。
伴着风刀，张北舟跪于刑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
香消玉碎故人绝，粉骨残躯血染衣。
……
晚秋渐凉，寒意微刺。
京城西北角一府内，小厮正送走从宫中来宣旨的总管公公。
几个丫鬟急匆匆地捧着品红缕金凤湘色滚边袍、玉锦鞋及点翠首饰入了院子。
“夫人，宫服已到。”为首丫鬟低头恭敬道。
一袭古烟纹碧锦裙的乔姗姗抬眸望去。
深邃的目光落在身前这套极致奢华的郡主宫服上。
她站起身，抬手轻抚着一枝点翠步摇。
这可比张北舟送她的那枝金步摇贵重多了。
“放在这儿吧。”
乔姗姗收回视线，屏退丫鬟后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铜镜中，一张清丽红润的脸上面无表情，而往日温润的眼眸多了几分茫然。
食指自鬓角缓缓向下，停至嫣红的唇上。
乔姗姗杏眼一眯，微微失了神。
她本以为自己命丧断头台，不想竟回到了一年前被封郡主那天。
经过几番确认，她才接受这件不可思议的事。
乔姗姗望向窗外，院子里的海棠树叶凋零殆尽，枯枝映着余晖，平添了一丝荒芜。
她目光又落在右侧的床榻上。
张北舟还未回来。
如果她没猜错，如今的他应该正暗自培养党羽，甚至还和萧颜……乔姗姗眼神一暗。
但一切还来得及，张北舟羽翼未丰，萧颜也还未进宫。
更重要的是，养父还未死……
她心恍然一疼，在忆起他的惨死，心中的怨怼更多了几分。
亥时过半。
刚回府的张北舟见厅内还陈放着皇上赏赐给乔姗姗的东西，眉头一蹙：“把这些东西搬下去。”
话毕，便往院子去了。
只是才进院内，未展的眉头又紧蹙了几分。
房中不同与往日地漆黑一片，桌上没有那总会为他照路而留着的烛火。
张北舟心有疑惑。
难道乔姗姗不在？
他大步跨了进去，借着外头微弱的月光，只见乔姗姗静静地躺在床上。
呼吸均匀，似是睡熟了。
张北舟眸色一沉，他摸着黑褪去外衫后躺了上去。
习惯性了伸手一捞，将那单薄的身子抱在怀里。
乔姗姗并未睡，她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张北舟。
“没睡？”张北舟抚着她的头发，声音低哑。
乔姗姗暗自深吸一口气，并未闻见那股让她酸楚的香味。
她阖上眼，语气平淡：“你忙了一整日，快歇息吧。”
张北舟一愣。
他总觉着有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但困意渐渐袭来，他搂着乔姗姗，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很快就睡了过去。
乔姗姗再次睁眼，眼中的挣扎越渐明显。
她伸出手，抚了抚张北舟的脸。
现在的他还没有彻底陷入权势的沼泽中，若他能回头最好。
若不能……
第十二章 椸枷
张北舟悠悠转醒，忽觉怀中已空，不由蹙眉起身。
“朝服已备好了，快洗漱吧。”
乔姗姗一边理着椸枷上的暗彤色朝服一边道。
张北舟望着她的侧脸，眸色深沉：“我公务繁忙，恐不能陪你进宫面圣了。”
“无妨。”乔姗姗转头笑了笑，“今日可否早些回来？”
见她眼中几许期待，张北舟将将出口的“不行”转了个弯：“好。”
闻言，乔姗姗笑意更深，她伺候张北舟穿好衣后，一同用了早膳目送他离府。
才入辰时，天还早。
乔姗姗命人备了轿，去了养父陆成杰那儿。
一路上，她紧攥着帕子，一颗心随着轿子忽上忽下。
算起来，她上次见养父不过一月之隔，不想那是最后一面。
此时的养父还不是七品典仪，皇上也是见过她之后才给他封的官。
乔姗姗轻咬着下唇，细想着若养父五官无职，也可逃过那所谓的私吞钱粮之罪……
神思间，已经落了轿，丫鬟掀开轿帘：“夫人，到了。”
乔姗姗起身走出轿子，看着恍如隔世的小院门，眼眶不觉一涩。
“你们在外候着。”
叮嘱好丫鬟小厮，她走过去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院门开了，手里拿着本书的陆成杰见乔姗姗来了，立刻笑了：“婉婉？快进来快进来！”
乔姗姗怔怔地被他牵着走进院中，目光一刻不离他。
陆成杰放下书，给她倒了杯茶，却见她两眼通红，眼中满是泪水。
“怎么了？”他放下杯子，心疼地问，“哭什么？”
“爹！”
乔姗姗唤了一声，扎进陆成杰怀中小声抽泣了起来。
自那日亲眼看见他尸身后，她几乎每晚都做噩梦。
她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养父，连最起码的祭拜都做不到……
可是如今养父好好的在她面前，她再也忍不住眼泪。
见乔姗姗哭了，陆成杰好一通安慰，才让她收了声。
“告诉爹，好端端的为何要哭？”陆成杰又问。
乔姗姗拿着帕子抹尽了眼泪，抬眸笑了笑：“因为想爹了，婉婉有好些日子没来看您了。”
闻言，陆成杰坐了下来，拍了拍她的手：“只要婉婉身体健康，爹就高兴，再说了，你看爹现在日子过得多自在。”
乔姗姗点点头：“爹过得好，婉婉也高兴。”
望着她，陆成杰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婉婉现在身份不同了，万事也自当小心，有什么事就和萧寒商量商量。”
听到“萧寒”二字，乔姗姗眼神一滞，心中也多了几丝悲凉。
养父若是知道就是他那么信任的张北舟亲手了结了他，他心中会作何感想……
乔姗姗掩饰好情绪，又与陆成杰闲聊了一阵便回府了。
回府已入巳时。
乔姗姗看着桌上的宫服，道：“梳妆，更衣。”
坐于镜前，丫鬟为她重新挽着发髻，戴着发饰，最后将点翠步摇插入发间，换上宫服和鞋，一种庄重威严感油然而生。
丫鬟愣愣地看着乔姗姗，腹诽夫人好像与以往有些许不同了。
乔姗姗歪头摸了摸头上珠翠，心思凝重。
她没忘自己在皇上临死前发的誓，她已经辜负了先祖一次，不能再辜负第二次。
在张北舟还未铸成大错前，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视而不见。
第十三章 官职
皇宫。
乔姗姗双手覆在腹上，跟着太监一路往养心殿去了。
期间退让行礼的宫人不少，都悄悄抬眼看她。
这是她第二次进宫，而身份从一介草民成了皇上亲封的永昌郡主。
养心殿。
乔姗姗踏进内室，微微低着头先行了礼：“参见皇上。”
“乖孙，快坐到朕这儿来。”
听着稍显中气的声音，她抬起头，眼神微怔。
此时的皇上面无病态，眼中还带着神采，鬓发参白，看着倒也硬朗。
乔姗姗记得也就是在萧颜入宫后，皇上的身体才每况愈下。
她坐到皇上身边，唤了声：“皇爷爷。”
听到乔姗姗这一声，皇上念起太子，不由红了眼。
他微不可闻地叹声道：“皇爷爷不好，没能及时将你寻回，张北舟对你可还好？”
乔姗姗听了，心不免一涩。
若是从前，张北舟对她是极好，但自从入了京，他就逐渐变了。
“好。”她忍着心中的失落，强扯了下嘴角。
或许是因为爱屋及乌，所以皇上才对张北舟少了些防备。
“若如此，朕也放心了。”皇上又道，“朕打算给你养父一个官职，也算是谢他救了朕的孙女儿。”
闻言，乔姗姗心中咯噔一下。
她立刻起身跪下：“孙女养父从未任过官职，恐会辜负皇爷爷的信任，且以官职为赏，也会惹众官非议，还请皇爷爷三思。”
皇上愣了愣，良久后才摆摆手：“罢了，那便赏他百两黄金吧。”
听了这话，乔姗姗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此时皇上还没有想杀养父的心思，她也不用多费心劝。
与皇上一同用过了午膳，乔姗姗才出宫回府。
脱下有些繁重的宫服，她换了身轻便的缎绣云纹衫，将首饰放进木盒中收起。
“夫人。”
忽然，一小厮在外头道：“大人让人来传话，说今个儿不能回来了。”
乔姗姗眉一蹙，缓缓道：“知道了。”
她心有失落，更有丝疑惑。
从前张北舟就算彻夜不归，也不会特意遣人来传话，不过是次日解释几句。
乔姗姗握着木梳的手渐渐收紧。
难道张北舟去了萧颜那儿？
传言萧颜出身于官宦之家，因家道中落被迫沦落。
但她精通琴棋书画，容貌美艳，不少风流才子都引她为知己。
听闻萧颜经常去柳音诗社，乔姗姗从小厮那儿打听到了地方，只是还未走近，就见张北舟从里边儿走了出来。
他平日清冷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似是才经历了什么开心事儿。
乔姗姗心尖微窒，眼尾泛着淡淡红意。
她站在原地，看着张北舟越来越近。
张北舟见她突然出现在这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来这儿作何？”
“天还早，我出来四处走走。”
乔姗姗淡淡一笑，转身欲离去：“我回去了。”
张北舟瞧着她脸色有些苍白，皱眉道：“我今日不回府了。”
乔姗姗顿住脚步。
他没有自称“本司”居然让她有些不适应。
“我知道。”乔姗姗没有回头，声音微哑，“萧寒，可择个日子回凉州看看吗？”
她曾经不止一次问过他，就是想让记起那个清廉公正的凉州县令张北舟。
然而，不解和带着一丝不耐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回去作甚？”
第十四章 温柔
乔姗姗呼吸一滞，掩于袖中的手紧紧握着。
她仰起头，深吸了口气平缓着心口的疼痛：“入冬了，注意身子。”
说完，步伐匆匆离去。
张北舟张了张嘴，不由自主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这两日的乔姗姗眉间总拧着一抹愁色，甚至好几次的眼神都让他心中有些发闷。
她为何突然想回凉州？
乔姗姗落寞回了府。
她呆坐在椅子上，红红的眼中浸着难忍的悲伤。
哪怕早一年，她问及这个问题，张北舟还是一样的回答。
或许从进了京城，他那颗赤子之心就开始渐渐消失了。
乔姗姗无力地沉叹口气。
今日也只有养父一事能让她稍稍有些慰藉，其余的也无甚变化。
只是还未到用晚膳时，张北舟䧇璍却突然回来了。
乔姗姗手中拿着花绷子和彩线，面带诧异地望着他：“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张北舟道：“今早儿已经答应了你，我不能食言。”
闻言，乔姗姗眉眼并无喜色，反而有种凄楚感。
他答应了她很多事，但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直到最后还要了她的命。
“怎么突然绣起花来了？”张北舟褪下朝服，换上长衫。
乔姗姗没有回答，只是哑声问道：“萧寒，你可会嫌恶我做仵作一事？”
张北舟才坐下的身子一僵。
他蹙起眉，语气淡漠：“怎会，只是你如今已是郡主，那些事儿能免就免了吧。”
乔姗姗眸光一暗：“说的在理。”
晚膳间，张北舟盛了碗药膳汤放在乔姗姗面前：“你气色不太好，喝点儿汤补补吧。”
乔姗姗望着眼前的汤，心情复杂。
她摸不准此刻张北舟的心思到底还在不在她身上。
他会不会像那次一样，是因为她无意间撞见他和萧颜在一起才向她示好的。
而这次又如那次如出一辙。
“婉婉。”张北舟忽然唤了她一声。
乔姗姗抬眸：“何事？”
“你到底怎么了？”他微冷的眸子中带着几分探寻，“难道夫妻之间也要藏掖着？”
闻言，乔姗姗心中苦笑一番。
这话应该由她问才合适吧。
“没什么。”乔姗姗抿抿唇，继续道，“只是今日进宫同皇上说了些话，想起生父母来了。”
张北舟也没有怀疑，继续给她夹菜，神情却若有所思。
乔姗姗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忐忑。
她在宫中也听了些关于朝中的话。
因皇上再无子嗣，储君一事成了众臣心中的大石头。
若不是她的出现，皇位必定要传给皇室旁支。
乔姗姗深吸了口气：“明日你可有空闲？”
张北舟反问：“何事？”
“爹的生辰快到了，我想你陪我去买些东西给他。”她回道。
张北舟想了想，皱起的眉微微展开：“好。”
用完晚上，府门小厮急匆匆跑了来，在张北舟耳旁低语了几句。
乔姗姗故作不在意，余光却见他神情一凛，似是听到了什么烦心事。
待小厮退离，张北舟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出去一趟，你早些歇息。”
“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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