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
说完这两个字,我又哭了。
不是我想,是我真的忍不住。
「憋回去!」
「憋不回去……」
刀疤脸大哥被我哭得烦了,终于决定——
帮我捉老鼠。
于是当谢青沛来地牢看我时,见到的场景便是四五个地牢看守,弓腰驼背一副捕猎姿势,在帮我抓老鼠。
我蜷缩在地牢一角,为哥几个喊加油助威。
谢青沛被气笑了。
「伯玉卿,你真把这当家了?」
胡说,我家可比这里舒服多了。
「别抓了!」谢青沛回头对刀疤脸大哥吼了一嗓子,「真当自己是伯家的看门狗了?」
我受不了谢青沛这么说刀疤脸大哥,于是弱虚虚地小声反驳他:「……你别骂他,他是好人。」
「嚯,真有你的。」
谢青沛是被我气着了,原地转了两圈,最后背着手对属下咬牙说了句:「把她给老子放出来。」我心中一惊,以为自己要遭受谢青沛的严刑拷打,可没想到,他却把我从地牢带到了厢房。
厢房内烧着火炉,暖意融融。
「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明天给你爹写信,只要他将银两送到我手上,我立马放人。」
说完这话,他又转身走了。
子时将近,山里风大,窗被吹得吱吱呀呀,我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
夜里我总爱胡思乱想,觉得身旁盘踞着山海经里头白脚红的妖怪,正蛰伏着等我放松警惕,然后一口将我囫囵吞进肚里。
辗转难眠,我终于忍耐不住,抱着枕头起身出门……
找谢青沛去了。
除了找他,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被他掐死,也比待在房里被吓死好。
怕我夜里逃跑,谢青沛特意将我住的房间安排在他的厢房旁边。
于是我甫一开门,朝右走两步便到了他的门口。
谢青沛的房间里有烛光渗出,他应该还没有睡。
酝酿半晌,我轻轻将门推开条缝隙。
我实在没有想到,谢青沛竟然在换衣服。Уƶ
他背对门口,玄色长衫已经褪到腰间,露出整片劲瘦却结实的后背。
「半夜进男人的房间,你就这么喜欢投怀送抱?」谢青沛飞快将衣衫理好,「你爹没教过你男女有别吗?」
我心想都这时候了,还分什么男女。索性将他的话当成摆设,掂起裙摆,迈过了门槛。
「我害怕……不敢一个人睡觉。」
谢青沛眉头一皱,站在床边盯我半天,道:「你想如何?」
我歪头思索片刻,想着若要他留我在这睡觉也是不妥,毕竟孤男寡女,的确有失礼数,可我自己个儿又是当真不敢睡觉的……
于是,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你能不能给我派个侍女,我不敢一个人睡觉。」
「你说什么?」
一日之内,谢青沛两次被我气到失语。
半晌后,谢青沛对我吼:「滚回你的房里去!」
我被他吓得不轻,当即一个哆嗦,眼泪疙瘩又要掉下来。
「你又哭,你又哭!」谢青沛掐腰指着我,「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着?嗯?」
我摇头,连忙抬手将眼泪抹净。
紧接着,我俩陷入了一阵沉默。
谢青沛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相顾无言,实在尴尬。
「今晚……我能和你睡吗?」
「伯玉卿……你到底在口出什么狂言啊?」谢青沛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你是当真想让我睡了你?为那一万两银子,你就这么乐意作践自己?」
他在说什么?
我知晓,他又是会错了意。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睡床上,我睡……我睡地上。」我眼泪汪汪地看着这位杀手大人,「你看……行吗?」
「谢谢你……」
我裹紧被子,对躺在地上的谢青沛轻轻地道了声谢。
「你爹到底是怎么养的?把你养成这副……」谢青沛大约是有些词穷,过了半晌,才将这话接上,「这副娇生惯养,目中无人,不知礼数!」
我猜,谢青沛是将他肚子里所有的墨水都倒了出来。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曾几何时,伯家势力之大,连皇上最宠爱的睿亲王见了都要卖些薄面。我作为伯家六小姐,即便是庶出,也该是含着金镶玉出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事实到底如何呢?
娘亲生我时难产去世,我一直被养在伯家别院小厢房中,平日里几乎见不着父亲,也鲜少出门。
偶尔见着胞兄胞姐,还要当回受气包,被他们阴阳怪气一番。
好在我脾气好,素来不爱生气,更不愿勾心斗角,从未参与宅斗之事。
所以能够安然无恙地长大。
伯家不缺钱,吃的用的都给我最好。被绑来这自在山上,是我人生头一遭过苦日子。
谢青沛求财,我自知他与我爹这笔烂账是不可能被填平的。
索性就任着性子来,谢青沛要是真看不惯我,一刀将我结果了便是。
反正……他的钱是要不回来了。
因为我爹破产了啊。
这一切都要从谢青沛杀的那位凉州巡抚胡为远开始。
我爹从江南迁至京城,一直以来背靠太子殿下,是势力最强劲的「红顶商人」。二月前,他经太子授意,花重金买奸臣胡为远的命,谢青沛作为赏金猎人,接下这笔生意。
未出三日,胡为远便惨死家中。谢青沛做事利落,几乎未留痕迹。
可人刚死,太子殿下竟因勾结文臣邱独行私吞粮草,被皇上罢黜,四皇子朱阚之上位,被立为新储,而这该死的胡为远竟是四皇子的人,秋后算账,为时不晚,
从此我爹便走了背字,遭到另一位红顶商人钱俊连番挤兑,此人经四皇子牵线,结识波斯使臣卡斯帕,两人联手霸占出口西域珠宝线路,总共三条,一条也没给我爹剩下。
我爹几乎一夜之间破产。
之前仰仗伯家的四家银铺上门讨债,我爹走投无路,收拾东西举家离京。
这一走,竟把我给落下了。
别院偏僻,我爹估计已经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我醒来时,伯家早已人去楼空。
谢青沛还是来晚了,只能绑下我这位没有价值的六小姐。
伯家根本没有人在乎我的,唉,这哑巴亏,谢青沛是吃定了。
翌日,谢青沛逼着我给爹爹写信。
信我写了,可往哪寄呢?
我根本不知道伯家搬去了哪啊。
谢青沛铁青着脸,似乎是无法接受,自己大费周折将我绑来,其实根本没什么用。
我是伯家的弃子,是他们最先舍掉的人。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钱还你。」
谢青沛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自言自语道:「老子最恨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我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把她给我扔到后山。」谢青沛只动动指头,语气好像处置一只狸奴一般,「埋了。」
谢青沛要将我埋了?
虽然已经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有点无法接受。
刀疤脸大哥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道:「走吧。」
瞬间,我就被黑色棉布遮住了眼睛,一路颠簸,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眼泪都快要流尽,嗓子都哭得沙哑。
终于,刀疤脸大哥将我放下了。
面前的确有个大坑。
我吓得腿都软成面条,没等他们推我,竟自己跳下去了。
等待中的掩埋并没有来到,半晌,我眼睛微微掀起一道细缝,竟发现,他们走了。
不仅走了,还给我留下一把匕首。
这是……将我放了?
不是要活埋吗?
真没想到刀疤脸大哥这么够朋友,短短两日与我已经到了如此交情,竟然敢违抗他们老大,将我给放了。
当时我太过天真,没承想过这一切其实就是谢青沛的授意。
当着所有属下的面说将我活埋,也只不过是给其他人一个交代罢了。
刀疤脸大哥将我放到半山腰,面前是一条蜿蜒陡峭的羊肠小路,我试探地朝前走,发现前方竟有路标。
谢青沛应该知道,我能够顺着那路标走下山去,才将我放到这里的。
很快便到傍晚,竟下起淅沥小雨,山路逐渐变得泥泞,走到天不见亮时,我迷路了。
面前已经无路可走,只有幽深的林木树丛,风将一片枝叶吹得哗哗作响,宛若活物朝我不停咆哮,我被吓得脚一软,竟滚下了山坡。
醒来时,我身上已经满是泥污,还丢了一只鞋子,简直狼狈不堪。
风声肆虐,我从那呜咽的劲风之间,竟然听到了一阵野兽的嘶吼声。
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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